姐姐被火烧死那天,我疯狂咳血。奶奶说,我这是被恶鬼缠上了,要找人冲喜去去晦气。爸爸妈妈拿着铜钱占卜了三天,决定替我向镇上那家纸扎店的女儿提亲。...
第1章 第 1 章节
【1】
我们家刚搬来的时候,镇上就死了好几个人。
大家都嫌我们不吉利,给镇子召来了祸害,让我们搬走。
妈妈不乐意,跟街坊邻居大打出手。
争执间姐姐被推倒在地,一根木签直直插入了她的右眼。
姐姐还没疼的叫出声,人群里就先炸开了锅。
众人惊慌失措,纷纷拿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救护车还没到,爸爸就一把抱起姐姐,跑进了一条巷子。
妈妈怒目圆睁,歇斯底里地开口:「要是我闺女出了什么事儿,我要你们全都给她陪葬!」
姐姐的血还印在地上,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却依旧红得扎眼。
大家互相对视几眼,然后默契地低下头保持沉默。
我被母亲拽着胳膊拖离现场。
帮姐姐医治的人是个老中医,早年因为医死了一位富贵人家的小少爷,被对方砸了店铺,勒令不准再经营此道。
迫不得已,老人换个地方重拾祖传手艺,转头做起了丧葬生意。
但他生性纯良,周围人身体出了什么毛病,都会帮着瞧瞧,开几副药方。
渐渐地,十里八乡都知道了他看病的本事。
后来更是因为他把一名久病的老太太从阎王手里拉了回来而声名大噪,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
其实我们家搬来这个镇子,有一大部分原因都是为了求医。
老中医名叫赵阳,不仅医术厉害,纸扎手艺更是炉火纯青。扎出的纸人活灵活现,乍一看过去,与真人无异。
他和妻子离异多年,身边只有个小女儿陪着。
因为老中医治疑难杂症特别厉害,他小女儿从小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不少本事,同样得到了大家的肯定。
妈妈告诉我,我的体弱之症只有赵家父女能有办法医治。
如今,我还没来拜访他们,姐姐就先被送过来了。
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眼前桌子上做了一半的纸人,对他们的医术产生了一点点质疑。
这纸人扎得惟妙惟肖,身体大小也基本与常人一致。我曾听人说过扎纸人须得红男绿女,可眼前这个纸人身上穿的衣服不是红色也不是绿色,而是墨一般的黑色!
这父女俩真是奇怪,做什么都和旁人不一样,偏偏还真让人走出一条自己的道来!这莫不是人常说的老天爷赏饭吃?
主屋的门窗关得死死的,连一丝风都休想挤进去。
我和妈妈迟来一步,被关在了外面。
爸爸和姐姐已经进去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们坐在院子里,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妈妈捂着嘴笑我:「当然要给你姐姐上些麻醉药喽,不然岂不是得疼死。」
我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可还是手术过程觉得不应该这么安静。
不过,他不是老中医吗?还懂怎么给人做外科手术?
妈妈再次为我解惑:「不是还有娟娟吗?娟娟人可是正儿八经的医学生!」
赵娟,赵阳的女儿,一个长相清秀、特别爱笑的女孩子,也是我未来的求亲对象。
当然,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这女生真有想法,不留在大城市的医院里捞个铁饭碗,反倒跑回这么个小镇子上扎纸人!
傍晚时分,门终于从里打开。
姐姐的眼睛被一层层纱布裹了起来。他趴在爸爸的背上,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甚至动也不动,不知道是麻醉药效没过去还昏睡着,还是在为自己的眼睛担忧而不想搭理人?
总之,我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回我。
妈妈揪着我的袖子把我从爸爸身边拉开:「别吵你姐姐休息了。」
我只好悻悻地跟着妈妈走在爸爸和姐姐身后。
出门的时候,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从屋里跑出来,她手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黑红黑红一片。
她抬眸向我看过来时,一双桃花眼都瞪圆了,神情很是惊讶。
莫不是我长得很像她那个故人朋友?
袖子传来一道牵引力,是妈妈又在揪我了。
我回过头,跟着妈妈往家的方向走。
【2】
大概是做了亏心事,镇子上的人不再来找我家麻烦。
和妈妈争吵的邻居也提着水果来我家看望姐姐。
姐姐依旧是呆呆地坐在床边,眼睛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
如果不是我亲自去探了她的体温和呼吸,我真的就会以为她是一个纸人了。
不对!我为什么会想到纸人?正常人不该说死人吗?
我晃了晃脑袋,企图把这些天马行空的想象都荡出去。
「姐,昨天真是对不住!姑娘没事吧?」邻居看不出我姐姐的病情,只记得昨天留在地上的那根染成半红的木头签子,心里觉得惊惧,面上因此带着歉疚和讨好。
妈妈翻了个白眼,还准备继续呛他几句。对方却激动地说道:「要是真有什么问题,就赶快送医院去看看吧!姐你放心,医药费我来出,绝不让你们花一分钱!我们一定会尽力抱住姑娘的右眼的!要是她真治不好了,那,那我们也会负责的!」
似乎是被对方的诚恳给打动了,妈妈又立即换上了笑脸,安慰对方:「没事没事!昨天我们也有错,我不该先动手!你放心好了,老赵医术了得,我家姑娘不会瞎的!」
好说歹说,才把兢兢战战的邻居送走。
妈妈和邻居说了这么多,我担心姐姐听了心里不好受,想去安慰安慰她。
结果我刚一走近,就见姐姐被窗口的一阵风吹得朝后倒去。
我心下一跳,连忙跑过去接住姐姐。慌乱中似乎听到一声纸张破裂的撕拉声。还没来得及细想,我的手就被姐姐抓住了。
「阿澜,你别担心,我没事。」
姐姐的手很温暖,她抓着我,重新坐正身体。
「我有些困了,想睡觉了。阿澜,你送我回房间去吧。」
我点点头,想到姐姐现在看不见,又「嗯」了一声,搀着她上了二楼。
奶奶从卧室里出来,看到姐姐精神好了不少,乐呵呵地问道「乐乐眼睛还疼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姐姐也笑着回答「不疼了,我感觉好多了。就是有点累,想回去睡觉了。奶奶你去忙你的吧,别替我操心了。」
「哎!那就好!那奶奶就出去转转去!」
「奶奶慢走!」我喊了一句,然后把姐姐送回了房间。
我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健康的人。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适且惬意。
“嘎吱——”
我睁开眼,大门自己一点点划出一个扇形。我看了看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并没有风的痕迹。怎么回事?是哪里卡住了现在才松开吗?
「阿澜!刚才有一只小猫咪跑进来了,好像是刘奶奶家的,你去看看它还在不在院子里?」
姐姐的头从二楼的窗户探出来,蒙着纱布的眼睛准确地朝我这个方向看过来。
不过我平时就爱坐在这里,姐姐知道我的习惯,朝这边喊也很正常。
我站起身,在院子里的边边角角寻找猫的踪迹,但是很可惜,小猫咪似乎已经离开了。
我还想摸摸它呢。
我重新坐回摇椅上闭目养神。
一阵风吹过来,大门又重新合上了。
怎么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是我忘了做什么事情吗?
我想了想,想不起来。
算了,继续晒太阳吧。
【3】
邻居的腿昨天摔折了。
听说是昨天出门的时候路过一个小高楼,刚好刮了一阵风,上面掉下来一个花盆。
他及时察觉,躲避时崴了脚,然后从台阶上滚下来,腿就折了。
大家都觉得奇怪,那个楼梯台阶又宽又矮,按理说和在地上滚一圈也差不了太多,不至于把腿给搞断。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邻居倒是看的开,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不然他可能就被花盆砸死了。
众人一听,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就不怎么追究他摔断腿的事了。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妈妈和拄着拐杖的邻居在大榕树下有说有笑。
昨天的风确实挺多。
姐姐依旧是安静地待在一楼的客厅里,对着窗户坐着,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我忽然明白昨天的不适来源于哪里了,姐姐明明看不见,怎么知道有小猫跑进来了,还是刘奶奶家的那只小狸花?
人的想象力真的很丰富。当我发现一处不合理的地方时,从前那些被忽视的地方全都抽丝剥茧一般齐齐被我从记忆深处挖了出来。
我开始观察姐姐。
她的行动似乎不太受眼睛的影响,只有当我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才会意识到自己的不便,然后寻求我的帮助。
如果我没一直盯着她,她就完全不用任何人的帮忙。而且家里除了我,其他人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姐姐的眼睛会不会瞎。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相信一个没有医师执照的纸扎匠的医术吗?
夜里,我因为有了心事而难以入睡,听到院子里传来姐姐的清脆笑声。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悄悄掀起一小块窗帘往外看去。
清冷的月光打在庭院中央,四周的植物倒影映在地上,黑乎乎的四仰八叉的样子像是从暗处里钻出来的不知名怪物的触手,想要吞噬中心的最后一抹光。
姐姐的笑声就从那个采光最好的中心处飘过来。我看到白天里我躺过的摇椅,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地自己晃了起来。
我知道,这绝对不是我的错觉。
院子里没有风,是姐姐在荡摇椅吗?
可我却看不见她。
我僵在窗帘后,院子里姐姐的笑声还荡漾着。仿佛一个被关在屋里不停写作业的孩子得到了久违的放松,她所有的开心和畅快都融入了空气中。
我不知道我最后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第二天,我坐在餐桌前看着姐姐分毫不差地把香菜从面里挑出来,放到一边的空盘子里。
「姐,你昨晚睡得怎么样?我昨晚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耳边吵闹,睡得不太踏实。」
她咽下嘴里的面条,从碗里抬起头。我都能想象到她纱布下的双眼有多么灵动。
「是吗?我昨天睡得沉,没听到你说的声音。」
她语气太过自然,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倒是妈妈关切地看过来:「澜澜昨天不舒服吗?怎么不跟妈妈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从姐姐嘴里套出话,反而惹来了妈妈的注意。
我不想让妈妈担心,只说昨晚可能睡得晚才没睡好,没别的问题,今早精神已经很好了。
她这才歇了心,继续安静地吃饭。
但她还是不太放心,将我的躺椅从院子正中央移到了家里的客厅。
我一看到这个摇椅就想起了昨晚上的事,心里不由得焦躁,像是在被一群蚂蚁啃噬着。
姐姐蒙着厚厚的纱布望过来:「阿澜,怎么不坐?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它了吗?」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定是像月牙一样弯的很漂亮。
【4】
姐姐的眼睛可以拆布了。
我看着纱布一圈一圈地从她的头上绕下来,心也砰砰砰跳得厉害。
纱布全部落下,姐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有一双琉璃色的浅眸,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只是看上去会给人一种清冷疏离的感觉。但实际上,我的姐姐活泼热情,一点也不高冷。
爸爸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姐姐顺势眨了眨眼。
「怎么样?看得清楚吗?」
「很清楚,爸爸。赵伯伯的药效果很好,娟姐姐的手艺也不错。」姐姐的眼睛微微弯起,纤长的睫毛在她眼睑下方落下两把扇形的阴影,看上去就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爸爸妈妈都彻底安心,开始高兴地讨论起晚餐吃什么。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姐姐的右眼瞳孔颜色明显比以前深了不少,现在更接近茶棕色了。
做个手术,还能换眼珠子颜色吗?
我决定去赵家看看。
「赵娟姑娘,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第二次见面,她似乎还是很震惊,甚至还有一点点恐慌。
我知道我从小体弱,脸上可能没什么血色,但也不至于吓到别人吧。
赵娟踌躇一会儿,还是从门里走了出来。
我打算和她到一旁的亭子里聊聊。
她跟在我身后,同我一起穿过十转九折的回廊,坐在了湖心亭的围栏边。
「你还挺胆大。」她看着我,露出了一个笑。
什么意思?我疑惑地望回去。她却转开了话题,问我:「你找我是想问些什么?」
「我姐姐的眼睛是你治的?」
「是的。怎么?还没好吗?」
「不是不是,已经好全了,就是……」
她歪着头,等我继续往下说。
「她的右眼好像比以前颜色更深了。」我紧盯着她,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出点什么东西。
但她只是很平静地用仿佛回答做饭时手抖了一下盐放多了的口气答道:「那可能是光线太暗,我没看清楚。」
我以为她说这话是说她没注意到姐姐的眼睛的颜色,只能灰溜溜地回家了。
无功而返。
姐姐站在门口,远远地朝我招了招手。
我小跑几步过去:「怎么今天来门口这边站着?」
「阿澜,你去哪儿了?」她拿出一枚手绢,抬手替我擦拭头上的汗珠。
我看到她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一道疤痕,心里凉得发毛。
「我去赵伯伯家了。姐姐的眼睛好了,自然要先告诉他们,顺便道个谢。」
我不敢说谎骗她。
果然下一秒,她吟吟笑道:「我看呐,道谢是假,看人家小姑娘是真!」
她真的知道我去见了谁。
晚上,我又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姐姐的笑声。
我卷起被子将自己蒙住,那笑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就仿佛姐姐隔着被子在我耳边大笑。
「别笑了!」
我猛的一掀被子,从床上坐起。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道口子,风从外面吹进来,凉飕飕的,带着窗帘上下翻飞。屋子里静得可怕,就连院外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我心里害怕,可还是担心姐姐,抱着枕头踱步到姐姐房间门口。
扣扣扣——
……
「妈?大半夜的什么事呀?」
隔着一扇门,姐姐仿佛刚被吵醒的还带着慵懒睡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这才是我真正的姐姐!
【5】
我们家里可能闯进了一个无形之客!
早饭的时候,我在餐桌上讲了这几天来家里出现的怪事。
大家先是集体沉默一阵,然后七嘴八舌地开始反驳我。
「难怪你前几天一直盯着我?我还以为我真要瞎了!」
姐姐瞪大眼睛,抬手指着右眼,「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和左眼一个色?看花了吧你!」
「乖孙啊,你晚上睡不好做噩梦了吧?是不是着凉了?」
奶奶把手探过来,附在我的额头上。
「我们可从来没听见过什么笑声。」
爸爸也附和着点头。
然后一群人又带着我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说我最近太焦虑了,可能产生了幻觉。
没有人相信我的话。
而且从那之后,夜里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姐姐的笑声。
可我确信,那些都不是幻觉。
还没等我找到证据,家里就又出了事。
镇上最近不太太平,有人从外面请了道士来做法。
道士扔出一打符咒,嘴里念念有词,拿着一把铜钱剑围着供桌转圈圈。
走到一半,他手中的剑突然就亮了起来。人群里传来一片惊呼叫好声,还有不少人鼓起掌来。
道士的眼里迸出喜色,顺着剑的指引,扒拉开一圈人,从中揪出了一个黑黑瘦瘦的小老头,并大声喊道:「本是往生人,奈何执念深。借物重还阳,悲从喜中生!」
「乡亲们,就是因为死去之人不肯往生,强留于世扰乱秩序,才使得大家都不安生,这无劫镇才劫难重重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向被抓出来的小老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那小老头却很是生气,但因为力气小,只能被道士一手抓着胳膊,两条腿不停地乱蹬:「你这个江湖骗子!休想骗我们一分钱!还说我是鬼,我看你才是鬼!大大的贪心鬼!」
我隔着三层人头垫着脚朝里头看,里面已经快要打起来了。
道士被小老头打了几下,还诬赖他是骗子,眼看着周围人眼神变了,也不由地有些生气,想要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他拎着小老头来到供桌前,从自己带来的箱子里掏出一个塑料盆,然后又接了一盆水,将方才扔出去就自燃的符咒灰收集了些,倒进了水里。
「你若真的是人,就把这碗水喝进肚子里去!」
说完,道士便拿出两个瓷碗,各从盆中舀了一碗水,然后端着其中一碗咕噜咕噜下了肚。
他抬手擦擦自己的嘴巴:「若你真的是人,这水不会对你产生半分影响。我李秋山行走江湖多年,从不诓人!若真喝坏了肚子,我也陪你去医院打针吃药!这里全是你们的人,我想跑也跑不了!」
他话说到这里,众人又纷纷看向小老头。
小老头慌慌张张:「你们还真信他的话!让我喝这鬼东西!」
「他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一群人在这里,要是真出了事,我们绝不会放过他!」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开口说了一句,接下来局面一边倒,大家都想看看小老头喝完水后会有什么事发生。
看着被架在火上烤的小老头,我不禁悲从中来,尽管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何而悲。
【6】
一碗水下肚,小老头还好好地站着。
「没什么事呀,是不是他骗人啊?」方才那个最先让老头喝水的人嘟囔出声。
「你果然是个骗子!大家跟我一起把他抓起来!」有人大喊。
我身前的几个人匆匆凑上前去。
「啊!」有个女人尖叫一声,指着小老头的手颤颤巍巍:「快看他的衣服,怎么都湿了?」
大伙又将视线重新落回小老头身上,只见他原本干燥的衣服现在已经湿漉漉一片,开始往下不停地滴水了。
「啊啊啊!鬼!真的有鬼!快,快跑!」
小老头的衣服湿了之后,整个人也像是被水打湿了,不断地缩小变皱,最后压成一幅立体画,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一股黑烟从里面飘了出来。
大家开始四处逃窜,我被一拥而上的人推搡得差点倒地,一双女孩子的手从前面托住了我。
是赵娟。
「你千万要当心了,不要摔倒啊,地上可都是水。」
我谢过她的好意,回头朝身后看去。
道士一边喊着让大家不要害怕,不要乱跑,鬼已经死了,一边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人皮,塞进了一个黄色布袋里。
出了这么大的事,镇子里一下陷入了恐慌的气氛中。往日热闹的街道现在空荡荡得连个人都看不到。
妈妈让我和姐姐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之后的几天,听说那位道士挨家挨户地上门盘查,竟还真让他又抓到几只鬼。
我再次提起家里之前的怪事时,她们都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愁云密布。
爸爸出门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再回来时手里提了一壶鸡汤,晚上我们一家人都分着喝了。就连不爱吃荤的奶奶也喝了整整一大碗。
但我说实话,这个鸡汤的味道并不怎么好。
今天轮到查我们家了。
道士在几个人的簇拥下,挤进了我家的院子。
他们手里一人提着一个大桶。我知道,这就是那个能让鬼先行的符水。
邻居也过来了,下一个就是他家,他提前来看看热闹。
「一人一碗,给!」
爸妈接过碗,递给奶奶和我,然后才拿到自己的,姐姐自己上前取了一碗。
这符水的味道比昨晚的鸡汤还要怪,又酸又苦。
我不由得咂咂嘴,挤出一脸皱纹。
爸爸妈妈和奶奶倒是没什么表情。但是姐姐喝了一口,就把碗给摔了。
“啪”的一声,吓到了院子里的所有人。
「不好意思,我手之前受伤了,疼了一下没端稳,麻烦再给我重新打一碗水。」
姐姐抬起手腕,胳膊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面朝我的这一面上还有血殷了出来,正是我上次发现疤痕的地方。
发水的人抬眼瞅了一下道士,得到示意后才又打了一碗递给姐姐。
姐姐换了一只手去接碗,直接一口闷了。
等了二十分钟,我们都没什么异样,他们这才去往我邻居家了。
走之前,道长望着我姐姐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
「你这绷带该换了,血一点都止不住,还有什么用?」
【7】
道长走了。
我们镇上一共被抓出八只鬼。
人们一下炸开了锅,走哪儿身上都带着符水,看谁都像恶鬼。
可是,镇上并没有安稳多久,就又有人去世了。
去世的人是镇上的大好人,纸扎铺的掌柜神医赵阳。
他死状凄惨,被人发现的时候五脏六腑和骨头都被掏空了。然后身体里被塞进了很多柳枝,就像是他亲手扎的纸人那般,这些柳枝就是他的骨架,他的皮成为了纸面身体。
更加令人惊悚的是,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个伤口。谁也不知道这些柳枝是怎么被塞进他的身体里的,也没有人清楚要怎么做才能把一个人的身体掏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警察来了好几波,明察暗访,最终也没能找到凶手的踪迹,甚至连个嫌疑人都没有。唯一与赵阳有过嫌隙的那家富人也早已去世多年,况且二人相距甚远,也没有作案时间。
纸扎铺送走了那么多客人,如今也自己办起了丧事。
赵娟跪在灵堂前,对着前来吊唁的客人一一道谢。她的那双桃花眼被水汽蒙住,人也似乎变得有些脆弱了。
「节哀。」我献上一束白菊,并不擅长安慰人。
她抬起脸,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悲悯:「支无澜,你多关心关心你姐姐吧。」
我想问她说这话的意思,她却又低下了头。下一个来吊唁的人已经进门,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场合,我只能带着疑惑不甘离去。
回到家里,姐姐正坐在我常待的摇椅里。她抬起自己的胳膊,血从上面一滴一滴顺着她的手臂从关节处滑落。她看得入神,仿佛察觉不到任何痛楚。
我喘着气跑过去,握住她受伤的地方,试图替她止血。
「你这是干什么?不要命了!」
我的心很慌很慌,尽管我一直觉得姐姐有问题,可我从来没想过她会离开我们。
她的右眼似乎真的没变过颜色,从来都是淡若琉璃。姐姐把另一只手搭在我的手背上,她虽然在笑,可我却很想哭。
她说:「阿澜啊,帮我重新包扎一下吧。姐姐手笨,弄了好久也没弄好。」
我这才看到她脚边的凳子上放了一卷绷带,上面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乱糟糟地团在一起。
我蹲下身,将多余的脏掉的绷带剪掉,替她重新上了药,又细心地包扎好,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呆呆地望着蝴蝶结,我呆呆地看着她。
姐姐又看不见了。
这几天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罪魁祸首就是她手腕上的那道伤口。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止不住血。我们一家人看着姐姐的脸色一天天苍白下去,怎么也找不到办法。
妈妈说,只有赵阳能帮姐姐止血,可现在他也死了。
我看着无动于衷的家人,第一次爆发了:「赵阳赵阳!你们就只知道赵阳!这天下的医生那么多,凭什么只有她能治好姐姐!」
妈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给我解释。
姐姐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对着墙壁安抚道:「阿澜,不许跟爸妈这样说话!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看着她找不到我的样子,也没了发脾气的心思:「对不起,爸,妈。」
【8】
姐姐还是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那天,她说待在家里太闷,想出去逛逛,但不想我们一起跟着。
我本来是不同意的,可实在拗不过她,而且看她精神似乎比平时好了不少,最终还是同意了。
姐姐自己一个人拿着盲杖哒哒哒地出了门。
中午的时候,她没有回来。我站在门外等,却一直不见人,心悸越来越严重,呼吸也渐渐开始不畅快起来。总感觉我要失去什么东西了。
我扶着门,弯着腰不停地咳嗽。
妈妈听见了我的动静,立马跑过来把我扶进屋里。
「澜澜,你怎么了?可别吓我啊!」她握着我的手,泪花在眼眶里不停打转。爸爸和奶奶也围了过来。
我伸出手,想让他们出去找找姐姐,可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口血沫。
我想说话,却不停地咳嗽,鲜红刺目的血被我一口一口咳出来,我的心肺都疼得揪了起来。
姐姐!
我声嘶力竭,最后晕了过去,醒来就听到了姐姐被火烧死的噩耗。
听他们说,姐姐是去山上庙里拜佛的,结果因为看不见,上香的时候整个人不小心摔进了香灰炉里。刚好最近大家都人心惶惶的,经常往庙里跑。
香炉里插着很多燃着的香,她一掉进去,火星就变成了火花。
然后哄地一下拔地而起,成为熊熊烈火,在没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口吞噬了姐姐。
我靠在床头,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血。
我看着地上那滩鲜红色的液体,思绪流转,眼前的这血仿佛和姐姐眼睛被扎留在地上的血重合起来,还有她之前总也止不住的手腕上的血,它们都是一样的。
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凝固,不会变暗变沉,永远都是清澈的鲜红。
姐姐究竟为何而死?我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死的人?
我日日咳血不止,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快速地消瘦下去,体内的力气不断流失,我觉得我也可能快要离开了。
奶奶说我这是被鬼缠上了,它在吸食我的生气,所以我才会无缘无故生病。
无缘无故?真的是这样吗?
爸爸妈妈信了奶奶的话,不知从哪儿学来些旁门左道,整齐围着我神神叨叨地做法驱鬼。
但都没什么用,最终还是奶奶拍板,说要给我娶妻冲喜。
他们又聚在一起密谋了三天,说是占卜,最终决定向纸扎匠的女儿赵娟提亲。
我脑子里又响起了赵阳死后她劝我关心姐姐的话,仿佛在无边黑暗里透出的一束光,我想顺着那道光去寻找真相。
希望的火苗再次复燃,我感觉体内的力气又回来了不少。
虽然我并不想娶赵娟,她大约也对我没那个意思,但是我还是要亲自见见她。
我拒绝了父母的好意,撑着脆弱的身体叩开了她家的门。
第2章 第 2 章节
【9】
「你看起来也快要死了。」
赵娟把我引进院子里,为我倒了一壶热茶。
「可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弄清楚,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我双手捧着茶盏,热气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温暖着我的四肢百骸。
「你不想活下去吗?」
她看着我,眼睛里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焰,只要我的回答稍不顺她的心意,她就能把我给烧死。
我摇了摇头:「我更想知道你那天为什么让我注意姐姐?在这之前,你们似乎只有在治眼睛那天见过。」
她眼里的火一下子就熄灭了,转而微微睁大,十分惊讶地看着我:「你是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
「是什么?」我放下茶杯,激动地站起身:「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人吗?」
赵娟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说你怎么看上去有点奇怪!」
我还要继续追问,门外就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娟娟啊,看来你们聊得挺开心的。怎么样,你对我家这小子还满意吗?」
赵娟满头雾水地看向我。
我的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凉意,这个家里,究竟还有没有个正常人?
妈妈来得如此及时,我不相信这是巧合。更何况,他们对于姐姐的死,态度一直很随意,就好像已经习惯了。
「看来澜澜还没和你说,他这次来是想向你求婚的!」妈妈捂着嘴,站在我身侧笑得灿烂。
「什么!」赵娟拍桌而起,视线像一把锋利的刀朝我扎了过来。
我想解释,但被妈妈抢了话:「你们之前不也经常约着出去玩吗?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乐乐走后,我这心里一直空落落的,你要是嫁过来,我不就又有女儿了吗?」
赵娟阴着脸,手指门外:「我不会结婚,你们走吧!」
妈妈还想继续说点什么,被我一把拉走了。
「我不喜欢赵娟,所以不会娶她。」
我不想因为这种无稽的可笑理由去毁了一个女孩的一生。
「不娶她你就会死!」妈妈尖声吼道。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嘹亮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灯泡旧了的原因,妈妈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死灰,我似乎还能看到她脸上的绒毛,不似常人的软细,反而略显粗糙,就像是那种糊窗户的麻纸。
纸?我又想起了那日我接住姐姐时听到了撕裂声,好像,就是从她手腕的方向传来的?
我是不是平时太不关心家人了?从来都没有仔仔细细地打量过他们的模样。
如今凝神细看,我才发现,爸爸妈妈和奶奶他们的眼睛细节处竟然一模一样,他们和姐姐都是琉璃浅色的瞳孔,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睫毛又长又密,眼尾微微上挑,泛着点红。
怎么会这样?
我冲到镜子跟前,细细打量着里面的面容,还好还好,我是单眼皮,眼睛没有他们的大,眼尾也没有上挑,睫毛略短,瞳色是……是……
怎么不是纯黑色了!!!
我凑近镜子又认真端详一遍,我的瞳色也变浅了!
是因为我快要死了吗?
「乖孙啊,你不要耍性子,赵娟这姑娘多好呀!」奶奶跟着我过来。
从镜子里看人,人都变得僵硬了。我看着她说话时嘴角张合带动颊边的皱纹一松一弛,就像是上了齿轮的机器,缓慢且有规律。
「奶奶,就算我愿意,也要看人家姑娘的意思,我们不能强迫别人。」
我试图和她讲道理。可她听了我的话,却高兴地咧着嘴出去了。
「支山啊,你儿子说了要姑娘同意了才娶呢!」
我算是知道什么是代沟了。
这个家里除了我,都在喜气洋洋地置办婚礼用品,完全没人去问过赵娟的意思。
我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出了门。
「就是这样了。我不会娶你,所以你也不用搭理我妈她们。」
赵娟却苦笑一声:「我真羡慕你,什么也不懂,什么也记不得。」
我垂下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沉重:「我的家人,他们和别人不太一样,对吗?」
赵娟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他们,究竟是什么?」
赵娟转头望向墙角,那里堆着很多赵老爷子亲手扎好的纸人,花花绿绿一片,因为很久没人照料,上面已经沾上了不少灰尘。
我心中了然,但也无可奈何。我总不能找人杀了他们吧。
「赵姑娘,你放心,我会努力说服他们的!绝不会让他们为难你!」
说完,我就又着急拄着拐往家里走了。
因此,我没有听见她那句散在风中很轻很轻的「没用的」。
【10】
我再次宣布了我不会成婚的消息,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在意我的想法。
「就算赵娟同意,我也不会娶她。如果你们非要逼我,那我就立刻死给你们看!」
真是搞笑,我一个大活人竟然以性命来威胁一群披着纸皮的鬼!
大概是知道自己暴露了。妈妈不再伪装,她阴森森地盯着我,一双眼睛只剩下了墨水的颜色,完全不透光,嘴唇红得滴血:「你竟然要为了一个人类来威胁我们!你还有没有良心!」
「乖孙啊!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让我们伤心!」奶奶更是肆无忌惮,身上直冒黑烟。
爸爸一言不发地坐在餐桌旁,将手中的筷子一掰两半。
「我死了,变成和你们一样的鬼。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不好吗?」
「你不能死!」爸爸开口出声。
妈妈和奶奶立在我的两侧,不肯退步。
「如果你死了,那我就送赵娟去陪你!」
「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要杀她?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情绪激动,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我以前也是这样,只不过怕吓到你藏起来罢了!」她也激动了,声音又拔高几个度。
「咳咳,就算是鬼,随便杀人也会遭报应的,咳。」我抬起头,眼眶泛红:「姐姐不就是这样死的吗?不然为什么偏偏是她掉进了庙里的香灰里?」
如果恶鬼真的有心,那我应该也狠狠地扎了他们一刀。
果不其然,妈妈的身影更加扭曲了,她尖声惊叫,整个人都被浓浓的黑雾包裹着。
奶奶和爸爸也对我露出了狠色。
「你姐姐都是被人害死的!我迟早会为她报仇!」
「乖孙你别管我们的事,只要娶了赵娟就好!」
「你记着,能长久存活于世的鬼,手里没有一个干净的!」
我被软禁在家了。
赵娟姑娘,真对不住了,我要食言了。
夜里,我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被四周暗影包围着的摇椅,又想起前些日子被姐姐吓到的自己。
刘奶奶家离我们隔着好几条街,她家的猫又怎么会跑到我家院子里呢?
「喵——」
嗯?是猫吗?
我站起身打开窗子往外看,什么也没有。
「喵——」
小猫又叫了一声。声音是从我的左侧上方传来的,我抬头寻过去,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朝我挥了挥手。
我心惊肉跳,又仔细瞅了几眼,这才看出对方是谁。
我偷偷把赵娟接进了我的房间里。
【11】
镇子上最近又死了好几个人。
有目击者声称,杀人的是一个黑不溜秋的纸人。
为什么说黑不溜秋的纸人呢?
因为当时是深夜,目击者因为和朋友喝酒所以回家比较晚。路上经过一条巷子时,被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给撞了一下,当时他手里夹着烟,摔倒时伸手想拽住对方来着,结果直接把人给烫了。
簇地一下,对方的手就冒出了一个小火苗,他闻到了一阵纸糊味儿。但火苗很快就被对方用另一只手按灭了,然后对方慌里慌张地跑远。
紧接着,巷子前方的一处院子里就传来了哭声。
目击者以为是家里招了贼,被打伤了,就立马跑过去准备帮忙,结果就看到那户人家的主人被做成了纸人,高高地吊在房梁上,地下血肉模糊,仔细辨认就能发现里面有人的各种器官内脏。
目击者当场就被吓得两眼一翻,撅过去了。
之后又接二连三地死了几个人,死状均和赵阳一致,内部掏空,塞进柳条框架填充身体。
大家都说,赵阳惨死,他扎的纸人染了怨气,活过来了。
这是他们在为纸扎匠报仇!
我神情恍惚地听完赵娟的讲述,想起这几天爸爸经常外出,他平时就喜欢穿一件黑色褂子。
「赵y,你爸究竟是怎么死的?」
奶奶曾经说过,能长久存活于世的鬼,手里都沾过血。我不知道他们曾经伤过多少人,这些人里又是否有我认识的人。
赵娟的眼里涌出几朵泪花,她咬紧下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大概是哪个厉鬼吧,人应该做不到那种程度。」
「我姐姐究竟为何而死?」
「支长乐的纸身破损,只有我爸能替她修补身体。但是她喝了李秋山的符水,我爸又遇害了,这才……说起来也和我家有点关系,对不起啊,无澜。」
原来这才是姐姐死亡的真正原因。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所以飞蛾扑火,纵身跳进了香灰炉里。
「他们把凶手定成你爸扎的纸人,不会对你做什么吧?」我有点替她担心。
赵娟摇了摇头,对我一笑:「没事,他们不敢进我们家门。」
我看向外面,马上就快到凌晨了,她再不走可能就会被我家人发现。
「我送你出去,之后再找机会联系你。」
「好。你也要小心,注意安全。」
小心什么?其实我并不觉得他们会伤害我,否则干嘛费尽心思替我续命?但我没有和赵娟说这些,只是点了点头,将她又偷偷带到了墙角。
赵娟身手利落,几下就翻了出去。
我望着她的方向发呆。
「澜澜,怎么不睡觉跑院子里来了?」妈妈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转过身保持镇静:「睡不着出来走走。爸呢?他这几天在干什么?」
妈妈把我的手握在她两手中央,替我暖手:「你爸去外面帮你采购婚礼用品,最近镇上不太平,好多商铺都关了,只能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买。」
「外面怎么了?」
「死了几个人。不过你不用管这些,我们会护着你的。」
难道真的是他们杀的人吗?可是为什么?
【12】
爸爸回来了。
我一眼就注意到他拎着大袋子的左手手背上多了一道疤痕。
我默默地攥紧拳头,看着他们把院子装扮成红艳艳的模样。
今天镇子上又死了一个人。
赵娟家的纸扎铺外面围了好几圈人,到了深夜她才溜出来,被我爸当场捕获在墙角。但知道她是来找我后,我家人并没有为难她,把她放了进来,甚至还对她说以后想来就直接从门口进,不必翻墙。
这可能也是一种被揭穿了真面目后的有恃无恐。
我发现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偷听监视我们的谈话,也没了顾忌。
「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们错下去了。你能帮我吗,赵娟?」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她坐在阴影里,声音也压得很低,似乎在担心被我爸妈听见。
「你爸会修补纸人身体,还能扎出活的纸人,你还帮我姐姐画过眼睛,你不可能什么都不懂吧?」
「你舍得让他们死?」她反问我。
「我能替他们偿债吗?」如果可以,我自然是不希望他们像姐姐一样,彻底消散于世。就算是为了报答他们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们能重新入轮回,其余所有罪孽都由我一人担。
赵娟摇了摇头:「我做不到。不过,李秋山应该有办法,他是我爸的远房亲戚。我可以想办法替你联系他。」
「在这之前,我需要你配合我稳住他们。」
李秋山?那个道士?
「没问题,假成亲对吧?只要你不介意,我一定好好配合。」
我们两个人达成了协议,一起去我家人面前表了态,同意结为伴侣。
他们听了都拍手叫好。镇上瘆人的杀人案终于按下了休止符。
很快就到了婚礼这天。
我牵着红绸和赵娟站在我家的院子里拜了天地。奶奶是我们的证婚人,她乐呵呵地将我和赵娟扶起:「娟啊,我家乖孙就拜托你了。」
赵娟顺从地点头:「奶奶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无澜出事。」
这看上去真是一个美好团圆的大结局画面。
晚上,我和赵娟坐在房间里讨论之后的计划,妈妈端着两杯酒水进来了。
「交杯酒,喝了就能长长久久。」
我瞥了一眼赵娟,她毫不犹豫地接过去,然后分了我一杯。我们在妈妈的注视下喝光了杯中的酒。
这酒太烈,入喉就是火辣辣的。劲头也大,我刚放下杯子,看人就影影绰绰,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意识朦胧间,我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也变成了一个纸人。
我们一家五口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有一天,妈妈和我说,我的寿命快到了,需要去找当初替我扎身体的匠人,让她重新为我点亮黯淡的双眼,这样我才能继续和大家呆在一起。
然后我们就搬家了。
纸扎匠死活不愿意替我重新点睛,爸爸揪着他的衣领子破口大骂。
这时,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出现了。
她拿起桌上的毛笔,沾上了特制的颜料,替我重新画上了眼睛。
【13】
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了我。
我揉着发昏的脑袋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时还吓了一大跳。然后才想起昨天自己已经结婚了。
我环顾屋内,红色的喜字随处可见,桌子上还堆着各种瓜果点心,还有那两个空酒杯。一切都与我睡着前的样子别无二致。
不知为何,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鬼神之说也不全然都是骗人的。
自从我娶了赵娟,身体似乎确实在一天天地好转。
我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安逸的样子,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吃饭,然后在院子地摇椅上晒太阳。
直到有一天,赵娟告诉我,她联系上李秋山了。
我怔怔地坐在摇椅上,好半天都没反应。
赵娟转头看向一边,安慰我说:「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不会再有纸人杀人,你也不是非得……」
「不,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我抬头看向二楼姐姐的房间,她离开后,窗台上的花也跟着谢了。
「李道长怎么说?」
赵娟看着我,犹犹豫豫地说道:「爸妈和奶奶的执念都在你身上,他们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顾。你想要帮他们,就得先平了受害人的怨。」
「如何平怨?」
「纸人点睛而活,他们的弱点就是眼睛。同样的,这双眼睛也是他们身上怨气的源点,你需要把他们的怨气转移到自己身上,然后毁掉自己的眼睛。这样,他们就会从纸身上脱离,不再有作恶的能力。」
赵娟盯着我的眼睛,神情晦暗不明。
「挺好的。」我只是瞎了,又不用死。
我苦练厨艺,在奶奶生日那天为大家做了一桌好菜。
「希望我们下辈子还能成为一家人!」我举杯起身,在大家的目光中将酒一口饮尽。
妈妈不满意道:「慢点喝!你又喝不了酒,待会儿又该难受了。」
「没事,今天高兴!」借着顶上来的酒嗝,我哽咽了一声。
爸爸指责妈妈:「你就让他喝吧,他身体已经好很多了。」
「是呀是呀。」奶奶在一旁帮腔。
「你们就惯着他吧。」妈妈无奈妥协。
我的眼眶也被酒气给熏红了,赵娟在餐桌下抓住我的手,安抚性的轻拍了几下。
一顿饭吃得尽兴,大家都喝了不少。
我站起身,看着趴在桌子上的爸妈和奶奶,心中默念对不起。
赵娟将笔递给我:「只要将你的血滴上去,然后在他们的眼睛上重新瞄一遍,就可以了。」
我接过笔:「赵娟姑娘,这是休书。我们没有领证,这样也算还你自由了。」
我从兜里掏出一张叠成小方块的信纸递过去:「你走吧。剩下的事我都清楚了。」
赵娟一脸复杂地收下休书,她看着我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还是沉默着离开了。
我走到妈妈面前,用叉子划开了我的手臂,鲜红的血流到笔尖上,我忍着疼沿着她的眼睛轮廓一笔一笔描过去。
等到我把三个人都描完了,他们的身体突然就开始抽搐起来,仿佛皮囊下面装进了什么小动物一般,在里面不停地扑腾,寻找一个出口。
我靠在椅子上,看着手中被血染红的笔。
画龙点睛,画鬼成怪。一切因它而起,也该由它终结。
我闭上眼,狠狠朝自己的双眼刺了下去。
【14】
「别急着送死!」
手腕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过来烫了一下,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
我睁开眼,看到李道长一脚踹开我家的大门,右手抓着已经离开多时的赵娟,左手还维持着一个丢掷的动作。
咔嚓——咔嚓——
我转头看向餐桌对面,那三张扭曲的纸皮已经裂开了,爸爸妈妈和奶奶痛苦的惨叫声从里面传出来。
「怎么回事?不是说……」
我看向赵娟,只见她用一种大仇得报的表情死死地盯着我的家人。
「还不明白?」李道长将赵娟丢在地上:「这小丫头骗你的呗。」
恍如惊雷劈过,我的力气在一瞬间全被抽走。
我看着家人的身体慢慢往出溢水,然后渐渐瘫软下去,一阵黑烟飘过,惨叫声也随之飘走。
这个场景,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见过一次了。
我心如死灰,从椅子上滚下来,坐在他们化成的水里。
「小少爷,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李秋山,一个云游道人。」同样类似的话从我脑中响起。
原来赵阳当时医死的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就是我。当年爷爷一怒之下把他们赶走,却因此遭到了报复,我们一家人全都死于一场大火之中。
赵阳因为愧疚,亲手给我家扎了纸人,年幼的赵娟不懂这些,擅自为它们画上了眼睛,我们因此得到重生。
但爷爷因为杀了人被李秋山带走了,我们一家人才逃窜到无劫镇。
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赵阳一家。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因为沾了符水也开始慢慢塌了下去,心里只剩下最后一个疑惑了。
「镇上的纸人杀手是?」
李秋山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玻璃瓶子,轱辘到我身边,里面装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纸扎人,正是我第一次进赵家在桌子上看见的那个半成品。
「是我那不成器的亲戚。」
原来如此!这下,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可问的了。
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缕烟,被风一吹,意识就四分五裂,直到完全忘记前尘往事。
纸扎匠赋予纸人生命,这本就是一件有悖天理的事。世间自有一套运行法则,投机取巧得来的一时幸福终究要以更大的代价去弥补偿还。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做好承担恶果的准备。
这是我的劫,是赵家的劫,也是无劫镇的劫,谁也逃不过去。
当他们种下因的那一刻,果子就已经成熟了。
只等一阵风吹来,落地生根,长出下一棵树。